我进中学的那年,文革初期的大串联刚结束,学校提出了复课闹革命的口号,但学生还根本不想上课,要么天天开辩论会,还有就是批斗某某老师或校长,文化没学着,画漫画、写大字报却谁都有两手,一向喜欢涂鸦的我,在一次下课时,也不知什么原因,用粉笔把班主任的像用漫画画在了黑板上,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我望着自己的杰作很得意,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上课了,当头发花白的班主任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的漫画时,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显得有些激动,嗓子咕噜咕噜地响着,想要说些什么。我以为他一定会发怒,会追究是谁的恶作剧,但他马上就平静了下来,用带点颤抖的声音说:“同学们,现在开始上数学课。”他一边讲,一边写板书,当数学方程式快写到漫画边上时,他并没有擦去那幅漫画,而是另起一行继续写,当黑板被方程式写满要擦去再写时,它唯独把这漫画留下。漫画肖像被密密麻麻数字包围着,我的心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实实在在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因为那年代,被画成漫画的都是些有问题的人,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一时间,我感到有点惭愧,觉得对不起他,天地良心,老师平时对我们挺不错的。下课了我破例没有第一个冲出教室,而是悄悄地留到了最后,一个人默默地擦去了那幅曾引以为豪得“杰作”。
进单位不久,正赶上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年代,一次野营拉练到了青浦一个大队,安排我们在打谷场上听贫下中农忆苦思甜的报告,台上一位老贫农正在控诉万恶的旧社会老地主对他的剥削和压迫,说到伤心处,不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台下马上呼应,响起了阵阵口号声。我一时也被深深地感动,掏出了身边的速写本,认认真真地把老贫农的形象画下来。正当我全身心地投入时,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把我的速写本一把夺了过去,我一回头,看见有一双阶级斗争的眼睛正盯着我,那是我们的副教导员。我不知所措地问:“你,你干什么?”他严肃地对我说:“散会后到指挥部来一次。”我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忐忑不安地去找他。“你知道你今天犯了什么错误吗?你的错误是严重的,首先是没有阶级感情,人家老贫农在台上作报告,你不好好听,在台下作什么画;其次,你丑化了贫下中农,把老贫农画得这么难看,”他边说边拿出了那张被他揉皱的画像,“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把人家老贫农画成了什么样?”说真的,画上的老贫农哭丧着脸是不怎么好看,我辩解道:“他可正是长得这个样么。”“什么,你还有理呢?这正说明你们这些年轻人缺乏阶级感情,什么叫阶级感情你懂吗?如果你有阶级感情就会把老贫农画得像一个样板戏里得英雄人物,而现在你却把他画得像一个阶级敌人。”
晚上,副教导员召开了一个阶级教育现场会,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只让我在会上读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为了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他又把我的“罪证”给大家展示了一下,台下那些人看着画,想笑又不敢笑,还要亮出严肃的表情,望着那一张张滑稽的脸,真又是一幅幅绝妙的肖像漫画。
最近又迷上了电脑,于是尝试着用电脑来制作名人的肖像漫画,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神态、那线条、那纹理简直是无法用手工模仿的。给一些漫友看了,都说有创意,一时又飘飘然,想积集出一本《电脑名人肖像漫画集》,于是我几乎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构思制作上,忙了近乎半年,终于制作完成了近百幅作品。最近,我把这个想法同一位与出版社有些往来的朋友一谈,想取得他的支持,他默默地听取了我的宏大计划,慢慢地点燃一支烟,然后平静地问我:“你是否觉得活得太平静了?你是否想出名?”“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你不见那些名人,哪个是好惹的?你拿他们那美丽的小脸蛋开玩笑,到时候还不告你侵犯了他们的肖像权,到时候打官司别说稿费,连你的家底还得赔上呢。”我辩解道:“可是我并没有恶意啊。”“别人可不管你什么意思,至少你把人家画成那怪模怪样总不能说是善意吧?”看来我那位朋友也是不理解肖像漫画的人,我对他没法解释,但我还是作着最后的反击:“你看人家国外,连总统的尊容大家都能画,也从未有人为此打官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