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我们在采访漫画家缪印堂老先生时，从他那里得知，至今为止，中国的漫画经历过三次高潮，其中最为辉煌的时期，竟然是抗战的那段日子。作品数量之多，影响遍及国内外。

  毕克官：整整8年，中华民族陷入深重的灾难。我们的漫画家们手中的笔始终没有停歇过。8年抗战中，我们的漫画战士是冲在宣传抗日的最前线的。当时漫画界的救亡协会在《抗战漫画》发表了《战时工作大纲》，作出了规定：A、为当地报纸刊物作稿。B、制作巨幅宣传画，悬挂于重要地点。C、举办抗敌漫画展览会。D、举行抗战漫画游行会。E、编制壁报。F、出版小型石印或木刻刊物。G、利用材料，如油漆广告牌、货物包扎纸、房屋墙壁、西洋镜画片、门神、月份牌、商标等，绘制抗敌图画。H、参加当地救援会、民众教育及政治军事宣传机关工作。漫画家正是以自己的行动，在不同地区、不同岗位、以不同的方式实践着《战时工作大纲》的号召。在这场特殊的抗日救亡漫画殊死战中，全国漫画家创作出的作品，数量多得无法统计。从仅有的传世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这些火与血炼就的艺术品，热腾腾、火辣辣，简明、醒目，刺激性强。或赞颂、或控诉，都主题鲜明，一针见血。这是战争的需要、人民的需要，所以掀起了漫画的又一次高潮。

  记者：我们怎么也想象不出，天上飞机狂轰滥炸，地下三光政策扫荡，我们的漫画家怎么作画？在哪里作画？战乱中，人们向南方逃难，从大城市奔小镇求生，我们的漫画家怎么用漫画向民众进行宣传？

  毕克官：条件当然是非常艰苦的。但是，阻挡不住那份抗战的决心。很多漫画家不顾艰难，甚至不顾生命，积极参战。当年，人称“红须军师”的廖冰兄想到，乡村农民缺乏文化，何不把抗战道理画成图画向民众宣传？他买来笔墨颜料纸张，连续40多天，一气画成200多幅连环漫画。1938年，他带着这200多幅滚烫的漫画到广州办“廖冰兄抗战连环漫画展”。这是全国第一个抗战漫画展览。年轻的学生们看完展览，就临摹这些漫画，到墟市宣传抗日救国。他不时地在新华日报等发表作品、与版画家合作画街头宣传画、办“战时绘画训练班”等，宣传坚持团结、一致抗日的主张。

  “九一八事变”是张仃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从东北流亡到北京。因组织“北京左翼美术家联盟”，被国民党送进“反省院”。在“反省院”，有空就画漫画，主要是抗日漫画，有30张。他跟看守搞好了关系，把这些漫画带出去，在中南海旁边的艺文中学开了展览，当时报上反映很好。抗战爆发，他参加了“抗战漫画宣传队”，举办抗战漫画展，有全国各地漫画家的作品，当时很轰动。

  为了方便到战场、城市、农村展览，当时的许多漫画就画在布上，卷起来就可以拿走，不容易损坏。那时工艺简陋，全靠手工绘制，再复制，复制也是靠手工。夏天里，漫画家们光着膀子、冒着敌机的轰炸，通宵达旦地画。抗日漫画救援总会带着布画到西安搞展览，指导成立分会。

  武汉失守，部分漫画家退到桂林，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木刻家与漫画家合作，用刀刻出漫画。
在延安，报纸发表漫画，也只能以木刻完成。

  广东的漫画家，以小分队方式，深入街巷农村，将抗日救亡漫画送到百姓家中。

  靠近前线的陕西漫画家，抓紧时间开办培训班。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漫画战士。

  在大后方重庆，编画报，办展览，宣传群众，支援前方。

  在即将失陷的北平、天津，漫画家突击创作，在中山公园举办抗敌救国漫画展。

  在许许多多小城市，也都把漫画贴满街市，揭露入侵敌人，鼓舞抗敌士气。

  在香港举办“现代中国漫画展”展出抗日漫画作品。还通过提供作品的方式到苏联、西欧展出抗日漫画作品。

  鲁少飞他们还创作抗日漫画传单给敌军看，以瓦解敌人的斗志。这个时期不分党派，不分信仰，共同抗敌救国。国民党将军梁柱铭也向漫画刊物投稿，宣传抗日。

  丰子恺是佛教信徒，曾经出版过《护生画册》，告诫人们珍惜生命，连蚂蚁也不要踩。但面对日寇的发指恶行，他再也忍无可忍，号召人民醒悟起来，“以杀制杀”。他创作了一幅漫画，反映一位被三个日本鬼子轮奸的妇女奋起反抗杀死日本鬼子的作品，给人以极大震撼。

  记者：听漫画前辈们讲过，抗战时期有一支“抗战漫画宣传队”，非常活跃。他们分头到全国各地，边走边办画展进行宣传，受他们的影响，不断有人参加进来。

  毕克官：这支“抗战漫画宣传队”是上海漫画界组织起来的。

  “七七事变”后由于战事紧张，上海成为孤岛，大家也只能撤离了。有的到解放区去，有的到大后方去，“抗战漫画宣传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组成的。宣传队从上海出发，向西挺进。他们边行进，边工作，常常冒着敌机的轰炸进行宣传。在南京举办了“抗敌漫画展”，并到附近的夫子庙等地巡回展出。日寇逼近南京，宣传队撤到武汉，他们绘制大幅宣传漫画，揭露日寇的暴行，动员人民支援抗战。他们还编绘对敌宣传品：标语、传单以及敌军投诚用的通行证。编辑出版了《抗战漫画》、《日寇暴行录》，向人民进行更广泛的宣传。为了加强国际宣传，他们在香港编辑出版了英文版的《今日中国》。这支抗战漫画宣传队绘制近千幅画，展览百余次。在祖国广阔的土地上，我们的漫画家们就是这样，与敌寇展开了殊死的漫画战。

  记者：此时，我们才真正理解了您为什么那么热切地、积极地奔走呼吁宣传我们的新闻漫画，尤其是抗战漫画。战火中的漫画战士是可歌可泣、可赞可颂的。我们不该忽略了他们。他们代表的是民族的魂，他们是人民的骄傲。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还要永远继承他们的精神。在您刚才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抗战中除了有抗战漫画宣传队，还有漫画刊物。

  毕克官：对于漫画来说，有没有个刊物大不一样。全面抗战打响后，在上海抗敌后援会和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组织下，《救亡漫画》创刊了。这是一份热血沸腾的救亡刊物，不论版面、漫画或文章，都透发出一股火辣辣的热情和抗敌救亡的积极性。刊物不仅刊出众多主题鲜明、一针见血的独幅漫画，而且注重发挥漫画的特殊功能。例如叶浅予的漫画《前线作战将士的恩物——标准光饼制造所》，把为前方战士赶制干粮——光饼的情景，做了极为具体生动的报道。《救亡漫画》不仅在上海发行，还有南京、汉口、广州和香港版。

  记者：在您写的那本《中国漫画史话》里，您提到1938年在武汉出版的《抗战漫画》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下的惟一一份全国刊物，在全国战场广为流传，具有全局的指导意义。

  毕克官：它的指导意义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通过《抗战漫画》提供漫画作品供全国各地复制、宣传。需要多少就画多少；再有就是互通信息，鼓舞士气。刊物同时报道全国各地的抗日救亡漫画宣传动态。大量报道都十分感人，如山东的报道说，敌机正在轰炸，炮声不断，也许明天就要退至山中打游击，继续抗战，我们要坚持到最后，希望能与你们继续保持联系。西安的报道说，他们正在办培训班，已经招50多人了，要深入民间举办展览等；还有一点，动员全国美术界团结抗战。当时任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文艺科负责人的田汉，在《抗战漫画》上发表文章号召全国文艺界、美术界团结起来，一致对敌。叶浅予也通过《抗战漫画》发出这样的呼声，美术界要从无原则的派别斗争中走出来，要走在抗战宣传的前列。《抗战漫画》是在一个极其特殊的形式下出版的刊物，它记录了全国投身抗日救亡的漫画战士们的斗争业绩，也反映了全民抗战的高涨热情，成为中国现代美术史上极为珍贵的史册。

  记者：我们非常赞同您的一个观点：抗战漫画在中国美术发展史和漫画发展史上，树立起一座里程碑，这是一座巍峨的丰碑。六十年过去了，您在漫画界发起的这次纪念活动，不仅仅是回忆一下，追忆一下，在今天看来，有它更现实的意义。再现那段历史，不忘那段过去，是因为值得纪念。作者们大多已经作古，但他们留下的作品，永远警示后代，永垂青史。谢谢您让我们再一次了解了我们的漫画家们。

■漫画家小档案

  毕克官，研究员，男，1931年2月10日生，汉族，山东威海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人民日报《讽刺与幽默》报编委、中国工艺美术馆顾问和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学会副会长。60年代任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月刊和《美术》杂志编辑。毕克官长期从事中国民窑瓷绘艺术和中国漫画史研究。1992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4年7月被中国美协漫画艺委会授予“中国漫画金猴奖”荣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