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08年方成先生就90周岁了。方成一直被誉为中国漫画界的常青树。方成与健在的丁聪和华君武一向并称中国漫画界的三老。方成以独有中国特色的水墨漫画，将中国民间传说和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绘形纸上，比如钟馗、济公、鲁智深、布袋和尚等等侠义之士皆栩栩如生。方成自1986年离休至今，每天早起，天天仍如上班。早上画工，下午作文，坚持不懈。一聊到本行漫画，方老先生笑着说：现在年纪大了，有点画不动了，这会儿差不多快从画家变成写家啦。方成说着哈哈朗笑起来。方成爱笑。他讲，笑也是一种语言。2007年国庆前，年近90岁的方成先生在京城寓所中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幽默是他的生活态度

　　与方成先生促膝攀谈，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我们问到方成什么是幽默时，方成先生先问我们抽烟不？然后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接着坦诚讲开了：漫画的核心是幽默。幽默是一种经过艺术加工的语言形式，给人以审美的愉悦。幽默也是一种艺术方法。方成先生在看到我们埋头做着笔录时，就会静静地等待我们把字写完，然后他再讲下去。方成慈祥，十分懂得照顾别人。照顾别人，这也是一种人品美德。

　　方成爱好运用极其夸张的水墨漫画技法，只用寥寥几笔，就能把相声表演大师侯宝林刻画得出神入化。比如那幅《从侯宝林说起》。虽然漫画表面上并没画出主角人物的眼睛嘴巴耳朵和下颌，但是观众一看，便知道那是侯宝林。这一作品简直达到了水墨肖像漫画和夸张艺术的顶极境界，让人拍案叫绝。如今，这一幅水墨肖像漫画已经成为《纪念相声表演艺术家侯宝林》全套邮票的封面。方成说，漫画是一门将幽默语言用画表现出来的艺术。幽默也是漫画艺术的生命。方成还说，幽默是和谐的、宽松的、平等的和智慧的；幽默归根结底是源自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幽默也和民族性格有关，是人的一种生活态度。幽默是一种高级文化。幽默可以改善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方成认为真正的幽默存在于民间大众。

　　方成是“文革”后在中国开办漫画展览的第一人。方成先生创作的《武大郎开店》等文人漫画，具有直指时弊的寓教于乐功能。随着方成个人漫画展的成功和漫画《武大郎开店》产生的巨大影响力，方成这个名字也在中国家喻户晓了。直到20多年后的今天，“武大郎开店”这个词仍然还被人们用来比作妒才嫉能的人。

　　方成个人简历也是幽默重重，自谓姓方，其父其子都是姓孙。他原名孙顺潮，广东中山人，1918年生，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宣读论文却是在中国化学学会。

　　方成家里干净雅致，文化气息浓郁。方成家墙上的漫画作品中，有一枚频繁出现的闲章吸引人们注意。方成先生笑说上面刻的字是“我画我的”，而且这4个字，是我对待艺术和人生的态度。就像我为自己写的一首打油诗。我们问到，方老您的心身为什么能够这么年轻？能够一直保持这样乐观的心态？方成笑答：为善最乐。与方老相处，令我们感受到方成是一个立体而又丰富的人，他是艺坛上一个名副其实的世纪老人，幽默是这位漫画老人的处世之道。

　　方成的幽默，是深入了个人生活的幽默。比如生活里，人们表扬方成的身体比运动员还要棒时，方老马上会笑应：“我就是运动员呀，哪一次运动都没躲过去，哈哈。”方老的幽默总是叫人回味很多。方老的幽默让人心洒满阳光。方成认为自己改行，从事了漫画事业，跟自己当年常逛市场、常看曲艺表演有关。方成说，我这人爱看滑稽表演，还爱看滑稽幽默内容的书。我父亲买给我看的书，都是很有趣的。《西游记》、《济公传》、《徐文晋故事》、《儒林外史》这些书，都是在旧书铺买来的。古典小说《聊斋志异》不但文字很美，其中也有幽默的情节和笔法。现在的年轻人只爱看白话文的《聊斋》，那真是可惜了。白话再好，也会失掉其中原味的。

　　伉俪情深

　　走进方成洁净的家里，还会让人以为这是家居主妇的手笔。可是方成先生是一个人住。他的心中一直埋藏着自己的不朽爱情。方成生活中的女主角名叫陈今言。她跟方成至今仍然被誉为一对漫画夫妻。方成回忆着，那还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方成有一次去一所中学作演讲，认识了这学校的美术教师陈今言。陈今言毕业于辅仁大学油画系，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贤淑姑娘。1950年方成今言良缘喜结。第二年今言跟随方成到了《新民报》工作。今言的漫画作品影响最大的是那一幅《西太后的评语》，这幅漫画讽刺了在当时国家经济困难条件下，有一些干部却摆阔气讲排场，大手大脚浪费人民的血汗钱的恶劣作风。这幅漫画曾经受到了毛主席的称赞。

　　当时新人有一种风尚，结婚之后马上要上班。方成和陈今言也是如此。婚后的陈今言，心情好，忙工作，理家务，有说笑。每一次回家，总是一边走一边唱的。方成说：那会儿我一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去为她开门。今言生活简朴，吃穿从不讲究，老是穿一身蓝色干部服，她不喜欢逛公园。上街时候方成要是挎她胳膊，她不让。方成曾经多回跟她说：“买一件花衣服穿不好吗？”这话她听不进去。好在社会上刮来一股风，说苏联妇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女同胞也应当打扮打扮。漫画家李滨声还为此画了几张漫画：女同志都穿四个兜的干部服，显得男女难分。今言看了漫画，总算动心了。方成陪着她，去商店里买花布回来打算做旗袍。可惜的是，还没等今言去做花旗袍，另一股风又吹来了，那就是反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穿花衣裳也在抨击之列。陈今言一生，终于没能穿上花旗袍。

　　他们一共生了3个儿子。在孩子身上，今言从来不让方成劳神费心，抚养教育孩子的任务全包了。他们的日子虽然忙碌，却过得和和美美。但是“文革”一来，他们夫妻的生活又变得苦涩起来。他们两个分别进了各自单位的牛棚，那个时候孩子还小，没人照顾。结束牛棚生活以后，今言憔悴多了，变得沉默寡言了。

　　1977年的夏天“文革”结束了。虽然今言还是少言寡语，可她脸上有时候有了笑容，还哼哼几句京剧唱段。这年6月17日这天，她照常一早就骑自行车出门上班。过了一会儿又骑车回来了，说胸口疼……方成赶忙把她送进了同仁医院。今言是心肌梗塞。她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医生抢救已经无力回天。那一年今言 53岁，应当是大有作为的年龄呀。华君武曾在一篇文章中惋叹：中国出过两位女漫画家，解放前的一位是梁白波，解放后的一位是陈今言，可惜她们都过早地去世了。

　　依然多产的艺术大家

　　一说到他的漫画，老人总是兴致盎然的样子。方成讲他的一幅漫画，大约有十几笔左右，就会成形。方成从个人画业经历出发认为，漫画是和新闻同步发展的，从上世纪80年代起到现在，新闻漫画有了一定发展，不过与其他艺术品种相比起来，漫画发展得不是很快。主要原因是近年新闻媒体涌现出更多新的品种，电视网络这些媒体都很直观形象，所以漫画很快就跑到新生的电子媒体上去了。再一个原因是漫画作品稿酬一直偏低。漫画也是一种艺术创作，稿酬太低当然就没有人愿意画了。听说现在有许多年轻漫画人都转行搞卡通去了。这样的人才流失是很危险的。

　　方成看到，同目前不太景气的漫画创作的现状相比，近年来卡通和动漫却非常流行。方成先生说，画界那些比较好的原创者大多都是漫画家，比如万氏兄弟、张仃、特伟、阿达、韩羽，都是好漫画家。他们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以为正是这一些漫画家的原创性，给动漫作品带来了无限的艺术魅力，使新的动漫成为了真正的艺术品。可是目前国内的动漫产业，方成又觉得它们模仿的痕迹有些过重，原创作品也太少，文化含量比较低，商品化的痕迹明显。再讲得明确一点，就是动漫作品普遍缺少幽默感。那些搞动漫的人一般都缺少漫画的功底，手艺基本上还是停留在来料加工的层面。方成认为，我们如果没有自己的幽默艺术技法，没有自己的漫画创意，就想建成自己的动漫那是很难的。所以我一直主张搞动漫产业首先要从幽默的创意方面入手。

　　方成先生说自己一直非常喜欢相声，因为它是非常平民化的东西。真正的幽默都是存在于民间的。现在郭德纲的相声为啥那么火，就是因为他能够回到传统文化中去，而且回到平民生活去表演，并融入现代人的理念和表演方式。相声是一定要有师承的。漫画幽默也是这样。漫画出现并且风行于世，已经有300多年历史了。如今漫画成为文明国家中广泛流行的艺术，大众喜闻乐见。有一点奇怪的是，漫画艺术这么流行，可是从未听说过哪家美术院校设置了专门的漫画专业课程和教师。好像漫画属于另类，难登大雅之堂似的。方成严肃讲道：也许正是有了这个想法，想让学漫画者有章可循少走弯路，所以我花了10多年工夫，写了一本《方成谈漫画艺术》。这本书是用了座谈的方式写的，不板高深面孔，很少玄妙论理，是我自己从事漫画创作几十年所获取的心得体会。对漫画而言，理论应该讲得更轻松些才是。

　　方成是一位非常多产的艺术大家。现在，方成平常除了画点漫画，还写点杂文、相声、小品和打油诗等等，他仍然每天书写，年均出版两到三本专业书。

　　访问先生的最后节目，我们希望与方成先生合影留念。方成应允了，要去卧室换一件正规着装。换一件衣服跟友人合影，虽然是一件简简单单的生活小事，但这也是大艺术家的一种人品美德。照相当中我对方老说，有一次我在京城蓝岛大厦门口看见方老，当时方老骑着自行车的神态，可谓青春焕发。方成哈哈笑着说：现在我也骑车。自行车本身就是一件锻炼身体的良好工具。对方成先生这次访问后的第二天，是传统节日中秋节。节日里，年近90岁的方成先生约好了另一位年近90岁的老秀才黄宗江先生，这单身小伙子似的二老，并肩一起，出游川地蜀都。中秋赏月，飞去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