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任务重,加班加点对于《哪吒闹海》的创作人员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但我们千万别以为这个过程中只有“疯魔”。即便那时候才刚刚改革开放,生活在魔都的动画人可是一向“摩登”得多,也“会玩儿”得多。
《哪吒闹海》宣传画 严定宪、阿达\绘 1979年 “不疯魔难成活” 严定宪、林文肖夫妇是中国动画界有名的夫妻档。严定宪严谨细腻,林文肖才思敏捷。退休后他们致力于教学和著述,并且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详尽地进行了总结。他们曾以《哪吒闹海》为案例来讲解“动画导演基础与创作”。翻开他们的《哪吒闹海》影片创作总结,迎面而来的首先是一连串数字: “全片共长5700余尺。参加这部影片创作的有三位导演,一位总美术设计师和四位美术设计师,15位原画设计师,27位动画人员,三位绘景师,三位摄影师,一位作曲家,两位剪辑师,一位录音师,一位拟音师,众多的技术人员和辅助人员以及一位制片主任,一位剧务。前后共用了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其中筹备期三个月,绘制拍摄期十个月,后期工作两个月。一共画了58000多张画面,摄制成宽银幕和普通银幕两种影片。这一部工程比较大的影片是摄制组全体工作人员齐心协力,共同创造的成果。”
《哪吒闹海》完成台本 部分主创签章本 空藏动漫资料馆\藏 这样的班底阵容在当年显得十分奢侈,但对于一部周期紧张,还要求制作精良的手绘动画电影来说却算不得庞大。也正因如此,像《哪吒闹海》摄制组这样高效率且高质量的工作才会令后来的动画人叹服。 《哪吒闹海》紧张的制作周期也是其“献礼片”属性所决定的。严定宪回忆道:“从摄制组成立到(原动画绘制)完成只有半年多时间。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赶(1979年)国庆节之前完成向国庆节献礼,所以有个目标了。光是导演、设计前面一部分还好,后面还有描线、上色、拍摄,下面车间里很紧。” 在计划经济时代,美影厂可以相对安心地集中人力、物力、财力进行影片创作,使得美术电影在高效制作的同时能保证一定的艺术水准。但前期同样需要进行周密的计划和严格的预算。
《哪吒闹海》的制片刘桂美说道:“我们制片工作第一个就是要做全片预算,片子通过以后,厂长批准要上戏的话,成立摄制组。所有原画、剪辑、录音、摄影,一系列的事情(人员配置)都准备好以后,还会派个财务给你进行预算。(比如)我们要多少动画纸啊,比例、胶片啊,人工要多长时间,工资是怎么核算的,做一些这些工作。中期呢,和导演把整个片子的计划、进度安排好,照计划来进行。如果碰到什么困难,计划也不能耽误,一定要按时间完成。导演就会及时和我们把这些遇到的问题解决。(制片的工作就是)抓计划、抓进度,再有一个就是抓财务。” 《哪吒闹海》制片 刘桂美 时间紧,任务重,加班加点对于《哪吒闹海》的创作人员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绘景师高阳说:“都是手工劳动,你不这么干的话完不成的。因为外面人不了解你们这个苦,手工劳动的苦。”但他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抱怨,反而对那段时光充满了怀念:“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黄金时代啊,都是靠加班加点干出来的。” 每当想起那段时光,美术设计黄炜都会变得亢奋:“有时候原画已经在做试验镜头了,你(美术设计)这时候有一部分还没完成,呵!整个就加班加点了,礼拜天也甭想休息了,就上班去。所以整个片子是在一片高亢的创作热情下完成的。” 《美术电影画刊》封面 1979年 黄炜\绘 就像摄影师蒋友毅说的,这种高亢的创作热情很大程度上也“归功”于那个特殊的历史节点:“文化大革命以后,大家都想搞片子,又碰上一部大片,所以人的积极性用不着调动,它自己就起来了。天时、地利、人和,都聚在一起。社会的发展、人才的聚集,都在这个点上爆发出来了。” 甚至下班回家后,动画设计师们还会自觉不自觉地沉浸在戏里。常光希说:“那段时间脑子里都是《哪吒闹海》,回家以后还要继续想动作,做案头工作,画些速写。其他原画(动画设计师)多数也是这样,在规定时间里质量要完成得更好,对自己要求很高。” 陈光明在山东蓬莱阁“下生活”(1978年) 聊到大家那个时候的工作状态时,陈光明用了一个词:“讲究”。他说:“大家都有责任心,(自己的工作任务)完成了之后还要再帮人家做,那时候气氛不一样。”而在《哪吒闹海》进行全片精剪的时候,剪辑师肖淮海一个星期没有回家,愣是把进度赶了上来。 “摩登”动画人 当时不同的创作组成员分部在不同的工作室:导演和美术设计在一个能容四到五人的房间里,十几位动画设计师(原画组)在一个房间,动画师又在另一个大房间,另外背景组也有独立的工作室。其中原画组的工作室非常宽敞,休息时间自然就成了舞池,点儿一到,其他组的不少同事就会不请自来。林文肖笑着回忆:“大家都非常兴奋,情绪也非常地高,所以一到休息的时候摄制组的人故意把桌子靠边放,留出一块可以运动(跳舞)的地方。阿达是绘景室的导演,也跑到我们工作室里来。休息时间一过大家又坐下继续画。” 上海美影厂的交谊舞会(1980年代) 其实在文革前,交谊舞一直是再普通不过的文娱活动,美影厂更是不乏舞蹈高手。只不过有些刚从对岸传来的“靡靡之音”让王树忱这位“老革命”一时还不能接受。一谈起这个,黄炜就乐不可支:“我那时候是邓丽君迷,我本来就有一个录音机放在那个桌子上(放邓丽君的歌)。结果王树忱(对我)说:‘戴耳机,你自己听去’,我就戴耳机。结果旁边的说:‘让他放出来、让他放出来!’大家都爱听。”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庄敏瑾一向喜欢唱唱跳跳,刚刚听到邓丽君的歌曲时她也被惊艳到了:“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嘛,以前都是跳跳“忠字舞”,唱唱《东方红》,这个时候怎么有邓丽君(的歌传过来)啊,靡靡之音啊,怎么可以放呢?结果金复载说,这个是东南亚很有名的演员。我们大家都听了学啊,我现在也学啊。” 《哪吒闹海》部分主创在长风公园庆祝绘制工作完成(1979年) 就这样,在经历了半年多苦中有乐的工作后,《哪吒闹海》的绘制任务全部完成。在一个大好的天气里,严定宪、林文肖带领原动画组的成员们来到位于上海大渡河路的长风公园举行联欢,一同庆祝这个阶段性的胜利。特制的“哪吒”风筝腾空而起,大家尽情地嬉戏玩闹、泛舟湖上……那种既如释重负又无比兴奋的心情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得到。
1979年8月,《哪吒闹海》全片摄制完成,并于当年秋天如期向国庆30周年献礼。 对于观众来说,珍存在他们记忆深处的永远是影片里动人的情节和鲜活的人物。对于影片创作者来说,每一段情节都是他们用青春写就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在他们的汗水灌溉下成长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记忆也将不断沉淀,并且愈加醇厚。 《电影介绍》 安徽省芜湖市电影公司 1979年11月 空藏动漫资料馆\藏 下期(后记)预告 每次的采访最后,我都会问受访的前辈:“这部作品您还留下什么遗憾了吗?”开始问的时候还有点忐忑,觉得自己每次问这个多少有点儿不厚道。其实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创作能够不留遗憾。没想到的是,不少老人一提到“遗憾”倒更来精神,他们说得两眼放光,我听得两眼放光。下期将谈到主创们在创作中留下的遗憾,也会和大家一起探讨影片的得失以及所谓“民族化”的议题。
文\傅广超 空藏动漫资料馆联合创始人,总撰稿。 2013年起参与中国动画人口述历史采访项目。 2016年执笔“《哪吒闹海》幕后揭秘”系列专稿。
资料图片提供 陈光明、范本新、胡进庆 参考资料 严定宪、林文肖:《动画导演基础与创作》,湖北美术出版社200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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